。老光一条,他真赖,活剐了我,我每年也没九百两给他,他能把我咋样?天那么大,随便找个旮旯角一钻,他们怎么把我翻来?只是毒不好办。但我当时想,要成事,挣大钱,必须豁得去。”
他说这些时,又连了几盅酒,转着酒盅,咂咂嘴,满脸回味。
“你知么,一回的时候,我往酒楼里一坐,那个姓贺的在楼上瞅着我,吓得都要透了。这怂球和姓卓的两个,平时装得人五人六,大老爷一样。跟我谈价的时候,就是俩大孙!”
谢赋:“听起来,散某对自己的事蛮自豪,怎就突然萌发天良,打算收手?”
羊猛顿了一顿,才:“他家事了。”
谢赋哦了一声:“你方才说,不知现今散材家在哪里,也不清楚他家人的况。”
羊猛叩首:“小人有罪,之前没说实话!他家里的事俺知。他只有一个孙,年前没了。在江宁碰见的那次,他是去给孩求药的。没多久,刚好是年三十晚上,孩没了。他是个苦命人,丈人也是个工的,得了痨病,丈母娘多年前就没了,老只有他娘一个闺女,有病也是他两侍候,他早年挣的钱填去不少。他娘泼辣,好吃酒,家里日不好过,两老怄气。他只有一个儿,他娘怀孩的时候他丈人还没死,得照顾病人,得活,又常置气,儿生来同平常孩不大一样,话讲得糊里糊涂的,看人发直,见谁都笑,心儿倒实诚,和几岁孩差不多。后来娶了个没爹没娘的孤女当媳妇,这些张嘴都要老散养活。好不容易生了个孙,据说得漂亮,又聪明,谁见了都喜。没想到到三四岁,突然得了病,找了好些大夫,吃了好些药,还是没留住。”
散材对羊猛说:“这些年,这么多钱,我生怕别人问我钱从哪来的。不敢,不敢,也不敢回老家。藏的连我女人都不知。我还在个铺里找了个活,给人看仓库扫地,起早贪黑去上工,过得仍跟个老土包似的。为了孙,我啥也不顾了,啥好药都买,啥名医都请。我把大银锭、整张银票都拍到大夫跟前,说只要把孩给我治好,这些全是你们的。我还去烧香,什么寺院、观,都磕遍了,烧最的香,全没用,怎么都换不回我孙!老和尚跟我讲,要看开,这孩跟你家缘尽了。他原不该是你家的孩。我听见原不该是你家的这几个字……我心里,突然,突然……”
散材捂着脸,突然浑发抖哭了起来。
“你说是不是我造的孽报应到我孙上了!可凭啥呢?杀了人抢了东西的都没事!为啥我就落这么大报应!为啥!!!”
羊猛哑声:“俺劝他,你不能这么想,要天天这么跟人家比,活都没法活了。可能有的人就是生来福气大。你说那杀人抢东西的大财主,他也不好过,他不是年年被你们讹么。兴许还有旁的你知不的受罪地方。照我说,俺们既然是这样的人,吃不了那样的饭,就该好好自个儿的活。”
众人都沉默,谢赋轻叹:“如此,他便幡然醒悟了?只是,他一会儿炫耀如何讹诈,洋洋自得,一会儿又痛心疾首,涕泪横。时笑时哭,弯儿拐得有大,绪很跌宕啊。”
羊猛:“是。俺当时也觉得他不对劲。他以前闷闷的,除非急的时候才大声讲话。可年前那回跟这次,他直直的,雪亮,神也奇怪,手还总是抖。特别他一笑一哭的时候,抖得更厉害,浑连嘴都抖。俺不敢直讲,就说,老散你想开,别给自己也搞病了。他淌着泪又一咧嘴,像哭又像笑似的讲,你看见了吧,看我这手。他们给我的那个药,说只要吃了解药就不伤人。但我一年不如一年,解药也越吃越多,以前一次吃一颗两颗,现在一回得吃一小把。我快不中了老羊!我要没活了!你得帮帮我,老羊……”
谢赋只见过散材的尸,但此时听着羊猛的讲述,听他学的散材的腔调,竟仿佛散材复生,正在这公堂上痛哭一般。
他不禁叹息:“虽是豪言壮语说自己豁得去,到底仍有贪生之意。”
唉,吾辈凡人难免如此。自己,不也是一样?
羊猛了一把泪:“俺,俺心里,一直对老散有愧。当年,在杭州的时候,是俺先跟人打起来的,老散起先还拦我来着,后来见俺打不过,帮了几拳,他的饭碗也没了。本是他带俺过去活,结果俺把他得没饭吃。要不是俺,他不至于到这一步啊……是俺欠了他……俺就问他,你说,你要俺咋帮你?他又说,你放心,不会让你白帮,其实我打听到你们工坊在这片活,暗地里瞧看你两三天了。你去望了那房,还问了价,是想买吧,钱不够,我帮你添上!俺说,那不行,哪能要你的钱!”
散材说:“咱哥俩不论这么真。你要是觉得不能收,当我借给你的也行,我不要你利息。遇见了好的,就得抓住!你帮了我这一回,再帮我和你们工说说,我也去你们工坊里。我手抖不了别的,给你调灰和泥。”
“俺再问他,要怎么帮?他说,也容易,完全不用俺面,由他去跟那小增哥聊。就说,俺是他兄弟,有背景,很厉害。完今年这票,从今后他跟俺一,不同他们合伙了。这一票,他少拿钱,或者脆一分钱不要。但得还他那张每年九百两的欠条,并把毒给他解了。俺说,行。过了几天,他告诉我,小增哥答应了,可俺得一回本事给他瞧。俺说,俺没有啥本事能,难拍个瓦片给他看?老散说,这回的这票买卖,由俺帮他把钱带去。”
散材告诉羊猛,姓贺的和姓卓的两位老板,一直在想办法逮他们。去家乡打听散材事的人,就是他们派去的。每年敲到赃款之后,得甩掉好多盯梢的。以前都是增儿这边人帮他搞定,今年增儿提由羊猛这些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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